年7月,一个雨后潮湿的夏季午后。
6岁半的小男孩保尔·亚历山大和母亲说:“鞋子在后院打湿了,我光着脚跑回来的。”
20世纪上半叶,北半球发达国家每年夏秋两季都遭受日益严重的流行病,而脊髓灰质炎便是其中的一种。
运气不好的儿童(1%-5%)遭遇这场疾病,可能在一周之内就会遭遇瘫痪、发烧和肌肉疼痛。
在美国大萧条时期,对脊髓灰质炎的恐惧让夏季的游泳池和夏令营空空荡荡,家长把自家的孩子关在屋子里,整个夏天孩子都不能见朋友,担心孩子可能感染脊髓灰质炎病毒。
显然,保尔·亚历山大运气不那么好。打湿鞋子后的第二天,他就出现发烧症状,很快医生确诊为脊髓灰质炎。
如果去细究保尔到底是如何感染上脊髓灰质炎的,谁也不知道。可能是打湿的脚丫刚巧踩上了含有脊髓灰质炎病毒的污水里,也可能是空气中恰好漂浮着脊髓灰质炎病毒颗粒,总之一切就这样发生了。
当时没有人知晓,年美国爆发的脊髓灰质炎疫情病例创最高记录,共例,超过人瘫痪。
一、囚禁在铁肺
直到现在,除了支持性护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脊髓灰质炎病毒。如果患者的呼吸肌受到影响,将面临窒息死亡——医生几乎无能为力。
保尔醒来,发现自己困在一个叫做“铁肺”的盒子里。这是一个大的水平圆柱体,保尔被放置在其中,头部从圆柱体末端的一个孔中伸出,暴露在周围空气,而身体的其余部分被密封在气缸内,气压不断地上下循环,用来刺激呼吸。早在年时,美国各地在使用的“铁肺”大约有个。
原理并不难理解。
当保尔吸气的时候,空气被抽出,产生轻微的真空,他的胸部和腹部膨胀,外部空气从保尔鼻子进入肺部;呼气时,气缸内的空气被轻微压缩,他的胸部和腹部部分塌陷,空气从肺部排出。
大多数患者会在这套设备中度过大约两周时间,但那些永久瘫痪的患者则面临终生“禁锢”很不幸保尔便是其中之一。
如果19世纪上半叶,你走进治疗脊髓灰质炎疾病的小儿病房,你可能会有一种错觉:误入了“坟地”,到处摆满了“棺材”。
病房是大型敞开的空间,里面摆放了大量排列的铁肺设备,每一个设备里都有一个孩子被困住。
“想出去看看”成为孩子最大的奢望。
正如保尔的母亲在回忆录里提到:谁也没想到那个下午,保尔是最后一次离开家门,出去玩耍。此后的一生,保尔都不得不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度日。
更加糟糕的是,父母并非时时刻刻能陪伴在孩子身边。更多的时候,孩子只能独自忍受痛苦的治疗过程。
这一切,被EleanorAbbott——一个退休的女教师看到了。她在感染脊髓灰质炎病毒的治疗过程中,共情了孩子们的孤独,于是发明出一种游戏——糖果游戏(理解为简易版的“大富翁”)。
最初版本是在一张三明治纸上,画出一些糖果样式的道路,孩子们可以通过一些简单的规则畅游糖果乐园。相比于阴森森的铁肺和窒息的病房,彩色糖果乐园很快流行起来。
二、疫苗竞赛
断崖式下降的曲线将会在某种意义上展示人类对抗疾病的力量。
20世纪50年代,在脊髓灰质炎病毒肆虐的同时,科学家们也在狂热地投入到脊灰疫苗的研发之中。在年,医学家们发现脊灰病毒可在猴肾细胞中繁殖,这意味着这类型的疫苗批量化生产成为可能。
当时疫苗的生产工艺如下:先将猴子麻醉,将其肾脏取出来,并且切成细片以便于提取细胞。这些细胞随后被放入玻璃试管或培养瓶中进行培养,细胞会迅速繁殖。
这时候,再将脊灰病毒注入其中,2-3天便会得到上亿个病毒颗粒。
接下来,福尔马林上场,对病毒溶液进行灭活,一支脊灰疫苗就这样制成了。经过恰当的制备,一只猴子的肾脏可以制造出剂脊髓灰质炎所需的原材料。
第一支有效的脊灰疫苗是由乔纳斯·索尔克(JonasSalk)博士研发。
年,索尔克在国家小儿麻痹症基金会的支持下,正式把灭活疫苗推向人体试验。这是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共公共卫生试验,共有万名儿童参与其中。
参与这次试验的也包括索尔克本人,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。很快,效果显现:
仅在美国,病例就从年的例下降到年例。年,第一支乔纳斯·索尔克脊髓灰质炎疫苗开始在美国销售。
伴随着疫苗大规模推广的同时,争议也从未停止。有人认为灭活工艺无法保持病毒活性,注射进入人体可能导致免疫力失效;也有人认为,灭活疫苗所采用的猴肾细胞可能携带“污染物”,产生不可预计的后果。
而与此同时,一位叫萨宾(AlbertBruceSabin)的人也在悄悄研制脊髓灰质炎疫苗。他采用的是减毒疫苗制作工艺,活疫苗含有经过减毒的野生病毒,它会在接种者体内造成轻微感染,进而产生抗体,但不会让接种者患病。
萨宾认为:减毒疫苗的免疫持久力高于灭活疫苗,而且采用口服形式的减毒疫苗可以模仿人感染的自然路径,在消化道壁和血液里产生足够强的抗体,从而带来终身免疫。
更重要是,它便宜,更容易接种,不需要请受过专业训练的医护人员来注射。
在年,萨宾的脊髓灰质炎减毒疫苗已经进行了试验,并受到了世界卫生组织(WHO)认可。萨宾疫苗即将要进行大规模临床,但索尔克的灭活疫苗当时美国大获成功,国家似乎并不愿意对此投入资源。
萨宾将“试验田”转向俄罗斯,这一看似不经意的举动,也在无形中给中国消灭脊髓灰质炎添了一把柴。
三、愿景:0
年,7月19日星期五,俄罗斯塔什干。
几乎所有儿童的父母都等在电视和广播前,等待接种疫苗。方法很简单,疫苗装在一个很普通药用滴管中,父母需要将液体挤出来,滴在勺子里,接着加点水,接着让孩子喝下去。
可能是家长们太害怕脊髓灰质炎病毒,也可能当时新兴媒体展现出强大的传播力。年7月,塔什干15岁以下的全部人口,接种疫苗率几乎%。与此同时,立陶宛、爱沙尼亚等12个城市共计超过注射万剂次疫苗。
实验表明安全有效,年,索尔克的灭活疫苗已经被成成本更低、接种更方便的口服萨宾减毒疫苗取代,并推广到欧洲和其他国家。
其中包括中国。
年,江苏南通先后有人患病瘫痪,其中人死亡。60年代初期,我国每年约报告脊髓灰质炎病例-例。
年3月,中国派顾方舟等人去苏联考察,提出走减毒活疫苗技术路线,并从苏联带回中国的10个脊髓灰质炎毒株,而这些毒株正是由当时在苏联推广疫苗试验的萨宾赠送。
年,顾方舟团队研制出可在室温条件下延长保质期的糖丸疫苗,并将滴剂形式改善成更具口感的糖丸。
糖丸在零下20℃环境中可保存2年,在-20℃-2℃环境中,可保存10日,这种疫苗特性极大程度降低了向偏远农村运送疫苗的难度,让消除脊灰变成了可能。
年,中国糖丸疫苗生产量位万份,年推广全国普及时产量达到万份。年达到1.4亿-1.6亿份。此后,我国内的脊灰病例迅速下降。
自年以来,已经没有发现本土野脊髓灰质炎病例。
年,世界卫生组织(WHO)正式宣布中国实现无脊灰目标。全球情况也在好转。年,世界卫生大会通过了一项全世界消灭脊灰决议。
从那时开始,野生脊灰病毒病例减少了99%以上,从当时在逾个流行国家中估计的35万例,减至年报告的6例。
当然,故事并没有结束。
70岁的保尔·亚历山大成为世界上最后一位“铁肺人”,通过自学成为了一名律师,尽管身体还困在铁盒里,但思考还未停止。
EleanorAbbott于年将这款游戏卖给了MiltonBradley——一家专门做文具的公司,并且将大部分版税捐给慈善机构,帮助那些买不起学习用品的孩子们。
CandyLand成为风靡全球的游戏,几乎很少人知道这个游戏在最初设计人物的时候,有一个戴着腿部支架的男孩,正是当时患有脊髓灰质炎病毒的儿童。
索尔克和萨宾争论并未结束,但至少他们是消灭脊髓灰质炎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。顾方舟被亲切的称为“糖丸爷爷”,于年1月去世。
很难想象这个曾经造成全球恐慌的病毒距离我们才不过百年,人类好不容易打赢了这场与脊髓灰质炎的战争。
它还会回来吗?谁也不知道。
在一个健全的社会里,儿童、男人和女人都能幸福地生活,都因为和睦相处与创造性的活动而显得美丽,但这样的社会并不由上天赐予,必须有我们自己创造。
而疫苗,便是人类对抗流行病的礼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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